這兩天鳳凰颱風來襲,狂風驟雨吵鬧了一整夜、一整日,終於,可怕不死鳥呼嘯而去,還我們安靜了。
最近在讀一本很有意思的書:【笛卡爾的Baby】(Descartes' Baby)──副標是「從兒童發展學解讀人性奧秘」(How the science of child development explains what makes us human)。
作者為耶魯大學心理學教授
Paul Bloom。
顧名思義,這是心理學家拿哲學家的架構來談人性,而且從「人之初」談起,讓我們了解,我們如何成為今日的「我」。那麼,笛卡爾有何精彩架構?當然是「心物二元論」囉。這是許多非主修哲學的人(如我)都懂的常識。所謂心物二元,指的就是「物質世界」和「精神世界」兩個層面,各自獨立存在。笛卡爾就是用這種二元觀點看待世界。作者說明,這種觀點是種「本能」,襁褓中的小baby就會了。
Bloom 教授以物質世界、社會世界、精神世界等不同面象來說明人的「心智」形成模式,用哲學家觀點來看人類的心智發展。
書中提出一個觀點,讓我有很深的感觸,就是「道德相對主義」(moral relativism)。Bloom 教授寫道:
「它並非現代新思想。兩千五百多年前,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便曾記述,波斯王大流士問一些希臘人,要付他們多少錢,才能要他們吃父親的屍首。希臘人聽了很震驚,答道任何價錢都不可能。然後大流士在這些希臘人面前,問某個會吃父母屍身的印度部落的人,要多少代價才能讓他們火化父母。印度人嚇壞了。希羅多德接著說,任何譏笑其他文化的人,『根本是瘋子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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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希羅多德的雕像。
道德觀的最大特色,就是「具普世價值,一體適用」,譬如某種行為是錯的,那麼對任何人而言應該都是錯的。
希臘與印度人的驚駭,我們稱之為「文化衝擊」(culture shock),也就是人類面對不同文化時會感到驚訝、不安、困惑,甚至厭惡,因為這個文化的偏好、習俗、信仰、價值觀和他習慣的那一套「不同」。在道德判斷上,通常自己的文化會獲得壓倒性勝利,因為「適應性」(adjustability)是動物本能,人類和其他動物一樣,傾向習慣與認同自己所處的文化環境與熟悉的一切。
這時,希臘人如果和印度人爭執誰對誰錯誰好誰壞,完全沒有意義。換句話說,沒有一種道德體系在客觀上優於另一體系。如果說某個文化凌駕其他文化,就像說某種語言比其他語言優美,「一樣沙文主義(註)和好笑」,而且庸俗、粗暴。
我想起學生時代,有些老師說:「台灣人很不懂禮貌,老愛問人家結婚沒、有沒有男女朋友、幾個小孩、一個月賺多少錢。如果在美國,一定遭白眼,貽笑大方。很丟臉呢!」期期以本地人習慣為不可,也讓我們這些小土包一個個低下頭,以身為台灣人自慚形穢,深以本國文化為恥。
多麼悲哀!
等我見識多了,自己留學,也在不同國度待過,終於清楚明白這是「偏頗、狹隘、缺乏民族自信、自我矮化」的錯誤觀點。原來,希羅多德(Herodotus )早便對此嗤之以鼻。無可奈何,我只能苦笑一番自我解嘲... 可惜我的老師不知這段歷史,也不讀希羅多德的【歷史】(Histories )啊。
極端的愛國主義(jingoism)或自大狹隘的民族主義(nationalism)都是人類的發明與幻想,根本不切實際。事實是,世界上沒有兩個文化完全相同,就拿美國與中國來比較,有「根本上的不同」──他們重視個人,我們重視家族、團體;他們自我,我們合群;他們自信誇張,我們謙沖為懷;他們重隱私,我們一家親;他們爽快直率,我們城府甚深;他們淡漠,我們有人味兒...
總而言之,那個國家、那種民族性、那樣「個人主義」盛行的地方,如果你巴著人家問他的感情著落,的確失禮。但台灣既不是美國,又不是美國附庸國殖民地,我們巴著人家文化作啥?用刀叉真的比用筷子高明嗎?
別誤會,我們的文化當然不完美,可能還坑坑疤疤。李鴻章出使「倭國」,在人家名貴地毯啐出那口濃痰,讓同文化的華人共揹了許久的黑鍋。但那真的算「文化」?充其量不過「壞習慣」罷了,而且某些人才有。至少本人不認同,也從未隨地吐痰。(這裡談的是「文化」,自然形成之現象;而非政治上之「中國與台灣」,純粹人為造作。若強將兩者混為一談,指鹿為馬,本人不予負責。)
其他國家呢?
日本人吃湯麵非吃得唏哩呼嚕不可,吃得越大聲表示越好吃。如果你發出的聲音太小,廚師還會以為你嫌棄他的手藝。
印度人吃東西一定用手抓,問現代印度人原因,他八成答:「這樣比較好吃啊!」關於由來,一說是對上天恩賜的感激與禮贊,並可以提升靈性。
西班牙人過去每天午休三小時,快活得很。不把競爭力放在眼裡。
英國菜是有名的難吃,有人說:「他們把時間都花在園藝上了。」這有道理。我住過 Oxford,整個小城的確像座美麗的大花園。
美國的女生國中開始就化濃妝上學。而學生下課馬上一哄而散,除非有事,不然完全不理會老師。 我一位美國女朋友告訴我,美國社會中「成功的壓力」非常大,她受不了,於是「逃」到台灣來。什麼壓力呢?就是男人要賺很多錢,女人要窈窕漂亮,不然會被人瞧不起。
簡單說,不同文化產生不同面貌。如果我們身處某個文化,一定耳濡目染,覺得自己這一套才對。所以,請發揮同理心,對他國文化,不必鄙視,也無須崇拜。只要了解,所有文化都是人性表現,用平等心(equanimity)對待即可。
有門有趣學問「動力學」(kinetics),經過研究發現,一地的人不但生活習慣、語言腔調、動作舉止都相似,連長相、表情都很接近。所以,有些人長得和他養的寵物很像,很多感情要好的老夫老妻面貌極相似。這些發現更強而有力說明,我們都無可避免受到環境的制約。但我們要有足夠的自省與獨立思考能力,才不致淹沒在大醬缸或偏見濁流中。
譬如,現在美國是世界強權,霸氣十足,美國人到哪裡都自信、驕傲、高人一等,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。連臍帶相連的英國人都受不了,更別提其他國家的人了。但還是有人懂得反省。兩個例子:
一個曾在印度旅行過一年的美國人直截了當的說:「我覺得我們才是不文明的那個。我們這些自以為文明的國家,這些自以為文明的習慣(甚至還要帶著睥睨的眼光看待別人),每年要用掉1940萬噸的衛生紙,造成每年9720萬棵樹因此被砍伐。到底,誰才是文明的那一方?」
有位在台灣的美籍老師對美國的教育制度不敢恭維,甚至不假辭色:「如果你到美國唸了教育碩士、博士,回來後唯一好處是,把畢業證書漂漂亮亮裱起來,掛在牆壁上就是。」我不敢像他這麼武斷。但在美國唸書時曾到當地中學實習,我覺得這位老師說得不完全離譜。
總之,請不必「挾洋以自重」,言必稱:「美國歐洲如何如何」,非以歐美馬首是瞻,好像有了異國經驗便自我膨脹,回過頭來就全盤否定母國,我們就是低人一等,乾脆把人家那套「移植」過來。如此夸夸其談,完全不考慮文化背景、風土人情極大的差異。奇怪,這些人沒聽過「橘逾淮而為枳」嗎?
沒出過國的人,別被騙了,外國月亮真的沒比較圓。倒是下回看到有人拿洋人文化打壓自己文化,指指點點說三道四,咱們學「史學之父」希羅多德,直接把他當「瘋子」便罷。
講到這裡來轉個不大的彎兒。
前陣子我收到一封 email,標題為「看看高水準的國家:波羅的海貴婦:瑞典 & 灰姑娘傳奇:芬蘭」。我一向對北歐國家印象極好,覺得他們極有活力又富創意,胸襟又特別開闊。果然,一看之下,哇,水準真的超高,看得我目瞪口呆欣羨不已:
瑞典人啊,早上9:00上班、10:30休息、午餐兩小時、3:00下午茶時間,看來輕鬆懶散,但全球競爭力在前五名。他們發明拉鍊、炸藥、利樂包、滑鼠,還有諾貝爾獎,他們自己有32位得獎人。瑞典人創造風靡全球的 Erricson 手機、Volvo 汽車、Ikea 連鎖傢俱,擁有ABBA 合唱團、氣質美女大明星 Ingrid Bergman ;而且,這個國家沒人挨餓、政治透明清廉、人民儉樸自守;賦稅全球最高,社會福利也最好。
哎,人間福報!但我未必真的羨慕,因為他們看不懂金庸。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。
至於芬蘭,還真有點詭異...
全國只有525萬人口,在40年前還很貧窮,今日卻成了全球最有競爭力的國家。他們發明耶誕老人、Nokia 手機、 Linux 分享軟體,國民酷愛閱讀,創新能力極強。生活方面,有務實哲學(Smart Philosophy)、福利制度(Smart System)、聰明投資(Smart Future)讓芬蘭成為幸福的國度。
但是下面這段,教我大吃一驚:「芬蘭在歐洲人心目中的形象為酒鬼。這裡壯年自殺率高達30%(註)。」
怪透了吧?既然很幸福,自殺率怎會如此誇張之高?真是超怪異的因果關係。對「精神醫學」頗有認識的我百思不解。
不久後,有本書的作者引起我的興趣,她是旅居芬蘭的台灣籍媽媽,對芬蘭的教育制度有深入的研究與觀察,寫成這本頗受好評的書,獲得許多名人推薦,她的 blog 也十分火紅。我讀了幾段她的文字,覺得她很細心,對芬蘭十分了解,而且評價很高:
從芬蘭這幾年來,中學生的教育評比一直被「經濟合作發展組織」 (OECD) 鑑定為首屈一指,... 我總是喜歡抽時間去當孩子上各類校內、外課程的「旁觀者」,從中慢慢思索、體會不同文化與教育模式所產生的不同學習樂趣與效果... 「先見林再來看樹」,能讓孩子在逐漸多元化看到事物全貌的時程中,點燃他們學習下去的興趣,讓他們成為有心持續再學之際,師長們再將「樹」一一整理後再進行深入教學。同樣的道理,不是也可用在語言、運動、藝術、生活技能的各種學習上嗎?芬蘭的孩子們,似乎就是這樣子均衡、普遍的學會了好多東西!
北歐五國,除挪威在最近台灣熱門話題的世界「國家快樂力」(GNH,Gross National Happiness) 研究評比中佔第十七名外,其他北歐四國都在前五名!甚至於人口不到 30 萬的冰島都能名列第三名,而北國芬蘭和瑞典都併列第五名!我想這些已經大半在北極圈裡、深受酷寒和日照不足所苦的國家,其人民的學習、成長與生活、工作等等,必定還是有其迷人之處,和讓人平實自得活下去的風情!
她的態度很正確,只是觀察、報導,沒有認為芬蘭教育一定比台灣好,儘管她對芬蘭教育制度多所肯定。
我覺得她是詢問的好對象,背景知識、觀察分析能力俱足。因此我在 7 月 21 日上她 blog 留言:
妳好!先恭賀妳新書成功!相信大家都很欣賞妳的細膩而敏銳的觀察。
在此有個問題請教,因為我在習醫,對「精神醫學」特別有興趣,因此有份資料引發我莫大的好奇心。內容如下: 「芬蘭的基礎教育與社會福利都極為成功,國內快樂人口比例非常高,但壯年人口的自殺率為30%。」
這是極為怪異的「因果關係」。有人從日光照射時間過短來解釋,但我覺得光這個理由不夠充分。我好奇的是,如果芬蘭教育這麼成功,除了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外,為何沒有給他們帶來「快樂的一生」,導致有如此駭人的高自殺率。
這個問題讓我百思不解。 不知身在芬蘭能夠近距離觀察的妳能否為我解惑?很謝謝妳!
但是到今天,九天過去了,杳無回音。我偶爾上她 blog 查看,發現她有回應在我之後的留言,但是對我相應不理。其間我擔心自己是否文字不禮貌不友善,有「踢館」味道?於是我和很懂人情世故的小熊商量。他覺得我用字有禮貌又恰當。
等不到答案的我,只能胡猜亂想了:她心虛?無法把這因果連起來?或連起來會很難看?器小易盈?問題超出她能力範圍?... 等想法填塞我大失所望的虛空。其實,她又不是心理醫師或精神科專家,我沒有期望得到專業的資料,但總是可以分享一些觀點吧?畢竟,「在地觀察」非常有價值。
「第一手」落空,我只好上網找「第二手資料」。
我古狗「芬蘭+自殺」,嘩啦啦,出現一萬多條。當然,我時間不多,只能擇要點閱,其中兩篇報導不錯,要點如下。
一是「大紀元」在 2003 年的新聞稿:
◎北歐國家「芬蘭」,民眾的自殺率,高於歐盟國家平均自殺率的兩倍以上,報導說,讓芬蘭民眾產生自殺念頭的,可能是長年陰冷的天氣所帶來的憂鬱、悲傷,以及冷漠。
◎芬蘭衛生官員指出,「沮喪」以及「酗酒」,似乎是造成民眾自殺的主要原因;有民眾則指出,芬蘭的生活長年寒冷,而且在冬季,晝短夜長,在長夜漫漫的環境下,更讓人容易尋短。
◎世界衛生組織的資料卻顯示,芬蘭的鄰國「瑞典」,同樣也經歷漫長而黑暗的冬季,自殺率卻只有芬蘭的一半。
◎芬蘭的「公共衛生機構」在經過了10年的情緒健康調查之後,所得出的結論是:芬蘭的高自殺率,也許和愛喝酒有關。
二是華翼網新聞中心在 2007 年的報導:(原文在此)
◎因自殺人口於最近15年大跌40%,自殺率向來居全球首位的北歐國家芬蘭,終於得以洗刷“自殺國家”醜名。
◎據統計,現今芬蘭每年自殺率為十萬分之十八,相當於法國和奧地利。不過在1990年,芬蘭自殺率高達十萬分之三十。
◎不過年齡介於二十歲至三十四歲的男子,如今仍是自殺高風險群。
◎典型的芬蘭自殺者,通常是四十多歲的離婚失業男子,有酗酒習慣,健康狀況欠佳。
這四年當中,芬蘭的自殺率的確下降,而自殺的原因有沮喪、酗酒等,和其他國家並無二致。但是,沮喪、酗酒除了為「因」,也是「果」。孰令致之?是我想深入研究探討的課題。
但第二篇中有令人震驚的字眼,「年齡介於二十歲至三十四歲的男子,如今仍是自殺高風險群。」
一個社會中,如果有這麼多「青壯人口」是自殺高風險群,到底出了什麼問題?這些年輕人如果不是學生,就是社會新鮮人,居然如此不快樂,除了基因、風土,豈不和學校教育有極大的關聯?如果芬蘭教育這麼成功,二十歲的年輕人怎會不快樂到會選擇自殺?
此外,我也找到《天下雜誌》385期,詳讀有關芬蘭的報導。與自殺有關的因素,果然不出沮喪、酗酒、日光短,但多了一項「悲觀」。
◎和法國、德國相比,芬蘭失業問題不算嚴重;只是,芬蘭人對失業的恐懼感最深。
◎有13%的芬蘭人強烈認為自己在未來六個月會失業,比率高過許多國家,可算是歐盟裡面悲觀的一族。(p.163)
換言之,芬蘭人民,「既悲觀,又幸福」?看似詭異矛盾,但這只是過度倚賴統計數字的結果罷了。這點我想通了。借 Seligman 教授的話,這種幸福,不是「真實的幸福」。
悲觀,「極不快樂」的一種心態,和憂鬱症緊密相關。我在真實的快樂一文中介紹過憂鬱症的成因,包括基因、體內化學物質、教養、環境、個人際遇(專家列出的)。而正向心理學創始者 Martin Seligman 教授也在「真實的快樂」一書中指出:「過低的自我價值觀、自我浸淫、過度的個人主義、過度的仰賴暫時的快樂與便捷生活,都是導致憂鬱的因素。」
所以只要問:「芬蘭人為何這麼不快樂?」就好了。
我想起柯南道爾爵士,他藉福爾摩斯之口道出推理的「黃金規則」(Golden Rule):「當你把不可能的除去,剩下來的,不管有『多不可能』,都是事實。」於是我來扮演一下偵探。
由「基因、體內化學物質、教養、環境、個人際遇」看來,唯一是人為可以操控、變動性最大,就是「教養」。而教養又與 Seligman 教授提出的憂鬱因素密切相關。其他因素,不是不重要,而是我沒能力探索,只好先擱一旁。
我來試著抓一個可能「兇手」給各位瞧瞧。天下的報導裡,有段讓人印象深刻的文字:
「總統府斜對面,是攤販雲集的赫爾辛基市場。大白天,又是賣魚,又是賣花,一派熱鬧。總統哈洛寧的貴賓得忍著腥臭味,入府晉見這位芬蘭史上第一位女總統。外交部顧及國家顏面,曾經柔性勸離攤販;攤販反問,在這裡做生意礙著誰了?要搬,總統府搬。
在芬蘭,天大、地大、民大;官?不大。」(p.129)
這個情況,可以由兩種觀點視之。
一是「天下觀點」:在芬蘭,非常重視「平等」。而官員就是公僕,你為人民服務,人民還聽你的嗎?這點我十分贊成。中國為奴性思想荼毒太久,讓人民在官員面前硬是矮了一截。主人面對僕人,又是崇拜、又是敬仰、又是傾倒,真是誇張。
二是「心理觀點」:人民就算不把總統、官員放在眼裡,好歹要有「國家意識」、「群體觀念」啊!畢竟,來者是客,不看僧面也看佛面,給國賓一點尊重、一些禮遇,給國家保留點面子,對大家都好,不是嗎?這點正符合 Seligman 教授點出的「自我浸淫、過度的個人主義」,看來是芬蘭人不快樂的原因之一。
前面提到,人非常容易為所處環境制約。這個環境,指的不是「日照少」之類的天然環境,而是「整體社會文化」。而「教育」,包括家庭、學校與社會,正是文化的基礎。如此過度之個人主義,告訴我們什麼呢?
有意思的是,同樣是天下雜誌,在386期對瑞典有段報導和芬蘭「民大」形成對比,相映成趣:
「瑞典潛意識裡深受楊特律法(Jante Law)束縛,像是一種無形的規範,瑞典幾乎人人會背:不要以為自己比別人好、比別人聰明、比別人重要、比別人知道得多。」(p.174)
我強烈懷疑,芬蘭的教育,除了學科教得好之外,是否有嚴重缺陷,而這位作者卻沒看出來?因為一個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不容易看出細微問題,也缺乏全盤解構能力。小熊和我都曾在大學教書,對教育問題有一定程度的了解。上網多看她幾篇文章後,我們決定,不再向她請教,因為我們和她著重的面向大相逕庭。
剛才和大姊聊起不快樂的芬蘭,也談到「最快樂的國度」──不丹。不丹在快樂榜上排名第八,應該是最快樂的窮國了,全國有97%的人感覺快樂,但年收入只有1400美元吧。我提出:「他們這麼快樂可能是因為懂得不多,就跟小孩子一樣,很容易滿足,所以很快樂。」然後我又談到芬蘭很可惜,這個國家的人民多愛看書啊,閱讀率是全世界最高的。
大姊抓到第二個可能兇手:「愛看書的人才不快樂呢,像我以前一樣。」
我大感不解。她說:「愛看書的人自然懂的東西多啊。有學問的人自視高,容易瞧不起別人。」我一聽,咦,有道理呢,問她怎麼聯想到。原來是我提到不丹的人「懂得不多」,讓她靈機一動,得到這個推論。
這也讓我想起林語堂在【生活的藝術】自序中講過類似的話:「我的思想並不怎樣深刻,讀過的書也不怎樣廣博。一個人所讀的書太多,便不辨孰是孰非了。」
幽默大師如是言,還真發人深省...
當然,我可以馬上舉出幾百個愛看書又快樂的人,反駁這個理論。相對的,大姊也信手拈來一些愛看書的名人,不是抑鬱以終,就是自殺或精神失常:尼采、海明威、張愛玲、三島由紀夫等。還有很多。我也想起中國文壇奇葩顧城,用驚嘆號結束短暫而瑰麗的一生,徒留給後人恐怖的映像。
愛看書,未必不快樂。但在充實知識的同時,也要提升個人修養,才不致落入狂、傲、瘋、癲之末流。即孔老夫子所言:「文質彬彬,然後君子。」讀書人的理想境界。我猜測芬蘭是落入「文勝於質則史」失衡的情況了。孟子也在與齊宣王對談時,揭櫫他的政治理想:「樂歲終身飽,凶年免於死亡。」政治不清明,則有「樂歲終身苦,凶年不免於死亡」之慨嘆。對聖人如此恢宏浩然的願景與悲天憫人的胸懷,南懷瑾先生在【孟子旁通】有這樣的引申:
「經濟不斷的發展,社會福利等措施也不停地擴展,大家都汲汲於全人類的『樂歲終身飽,凶年免於死亡。』結果如何呢?問題似乎並不單純,也不樂觀。因為還有一個複雜的心理問題有待處理,在心靈的修養,達到相當的程度,精神、物質兩方面都滿足了,人類才有安定的可能。不然,仍會造成『樂歲終身苦,凶年不免於死亡。』的痛苦」。
但我必須一再強調說明:我還不是醫生或專業人,以上論述,純屬推理,沒有確切證據。我想,以後有機會,再到芬蘭訪問相關人士,進行研究罷。
事實上,不光芬蘭,憂鬱已是全球共有的嚴重問題。原因呢,各有不同。譬如「福利太好」與「福利太差」可並列在名單上。在此,我從「文化差異」的觀點來看高自殺率,算是一個嚐試。「找出自殺原因」才是真正教我感興趣的部分。
題外話,這是我第三次寫信給書籍作者。
第一次是著名文法書「Practical English Usage」作者 Michael Swan,英國人。由於當年 internet 還不流行,我只能用 paper and pen 寫信向他請教。很快地,他親筆回覆的信件來了,讓我很感動。而我去函中,多是挑戰與質疑。
另一位是我常提到的美國心理學大師 Martin Seligman。讀了他的【真實的快樂】後,大為折服,因此寫 email 感謝他,並簡單描述我個人的理想與志業。第二天就收到他客氣溫暖的回函,讓我感受到他的真摯與誠懇。
(註)沙文主義(chauvinism):盲目、傲慢、自己為是的偏激。嚴重的話,就成了 jingoism。(註)這份資料出自《天下雜誌》385期。但壯年人口自殺率遭雜誌誤植,不是30%,而是0.03%,為歐盟國家的兩倍。另外這個國家的失業率也非常高。